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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院调查家属希望不被曝光不是不孝是无奈

时间:2018-06-11 14:58:33

老人院调查:家属希望不被曝光“不是不孝是无奈”

一年多前,82岁的黄伯从浴室冲凉后回到房间,不料脚底一滑,屁股重重地摔在了木地板上。

这一摔,改变了黄伯的余生。左腿动弹不得的他,被紧急从所住的7楼抬了下来送往医院,经过X光检查,他的左大腿股骨骨裂,需要开刀接受固定手术。

像黄伯这样年龄的骨折患者,手术后,体内的钢板通常会伴随余生,康复过程也较年轻人缓慢很多,黄伯害怕自己成为家人的拖累,从医院出院时,就相中了一家位于越秀区中山六路,离家只有200米距离的民办养老院,从此开始了老年人的“集体生活”,再没有回过一次家。

这家养老院目前住有93名老人,年龄大多80岁以上,其中81名老人行动不便需要较全面的护理。很多时候,他们只能僵卧在床上。

文/广州日报记者武威 实习生钟怡曼

图/广州日报记者廖雪明

黄伯住的是一个五人间,没有空调,每月费用2800元左右。盛夏的午后,黄伯穿着睡衣坐在轮椅上,开着一台老旧的空调扇吹风纳凉。但因为空调扇没有加冰,风仍有些燥热,养老院的空气中,也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古怪气味,老人们或5人一间,或3人一间,对于陌生人的到来,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任何的反应。

“来了一年,屋里走了三个”

黄伯说,他退休前在地铁公司工作,原是河源人,上世纪60年代之前,曾在湖南建设铁路。1962年过完春节后,黄伯调回到广州直到退休。

黄伯退休前是高级工程师,目前退休金有5000多元。但节约的黄伯,不舍得住4000多元的空调房,坚持住在这个不太通风,下午3时都难见阳光的五人间里。

和黄伯住在一起的舍友都是因为各种原因,行动不便的老人,“糖尿病、高血压、中风、偏瘫……这个养老院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些病,很多人神志都不清醒了,送到这里来,就是一些家属不愿意他们在家里去世,来了一年,屋里走了三个。”

黄伯的床位是在3号床,他进来约莫一个月,1号床的老人某天晚上就被救护车送走,再没有回来,“那个人是糖尿病,已经非常严重了,每天要打4针胰岛素,到很后,因为人太瘦,护工打针,推胰岛素都推不进去了,就只能送医院抢救,没活过来。”

然后去世的睡在2号床的老人,他也姓黄,黄伯记不清楚他具体得的是什么病,只记得他儿子很孝顺,每个周末都推着轮椅带老人到楼下的饭店改善伙食。有天下午,他儿子带着一瓶很贵的洋酒过来,想给父亲尝尝鲜。但那天晚上吃完饭回来,2号床的老黄就显得很困乏,倒头睡去。约莫凌晨时分,黄伯听到2号床传来了低沉的呻吟,“他显得很难过,我问他,能自己坐起来吗?他没有回答,值班的护工跑到了屋里来,打开灯,我看到他的脸涨得紫紫的,喘不上气,想吐痰,又咳不出,只看见痰液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,他很快被送去了医院,听说当晚就走了。”

很后走的是5床号的病人,走时的情形,跟前两个老人差不多。

黄伯说,三个人都是夜里走的,他们本就已经病得很重,几乎每一个都是长期卧床,需要护理,因而对于他们的离开,黄伯并不意外,也十分坦然。

“你会觉得这地方晦气,不愿意再住吗?”

“不会,这没什么,医院去世的人更多,难道我们会因此不再去吗?”

“但看到住在旁边的老人一个个地离开,会让你很难过啊?你会恐惧吗?”

“这已经没什么好恐惧了,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,人老了,总会有那么一次,我早就看开了。”

“舍友是‘懒虫’,很少聊天”

如今,黄伯所在的五人间只住着3个人,2号床和5号床,暂时空置,木板床的床垫上空无一物。

在这间屋里,健谈的黄伯多少有些无奈,“4号床的老曾,他就是一个‘懒虫’,整天没有一点精神,两只眼睛总是耷拉着,躺在床上能睡、坐在轮椅上能睡,甚至蹲在马桶上也能睡着,根本没法聊天。”

而跟记者聊着聊着,刚午睡完,出房门遛弯的老曾就被护工推了回来,他身形瘦削,嘴唇干瘪,见到黄伯和记者,一声招呼也没打,就回到4号床的床边坐定。护工给他喂了一口蛋糕,他细细地嚼了几口,接着用奶瓶吸了口水,就又把蛋糕放回了桌上。而后,老曾用两只手托着下垂的头,又打起了瞌睡。

不一会儿,老曾又挣扎着用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,央求着护工把自己扶到床上去,他就一屁股躺在了床上,弯曲着膝盖,给自己盖上了被子,又开始了睡眠。

“看到没有,他又睡了,我说得没错吧。”黄伯说,老曾今年86岁,糖尿病,极端嗜睡,体力衰竭,养老院的走廊有一个很小的上坡,每次老曾去大厅看电视回屋里,经过那个上坡,无论如何都没法转动轮椅将自己推上去,只能让护工过来帮忙,把自己推上去,“那个坡我毫不费力就能上来的,但他怎么摇都上不来,他就是吃了睡,睡了吃,平常也不讲话,很沉默。”

相比老曾,新来的1号床老人的状况更为不堪,黄伯说,那位老人已经完全处于不清醒、无意识的状态,常常大小便失禁,自己浑然不觉。每次发现他随地大小便,黄伯只能叫护工阿姨过来把脏东西清理干净,“他整天浑浑噩噩,张着嘴看着天,目光呆滞,看着像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

黄伯说,在这个没人聊天的房间,他确实会感到寂寞,除了去到大厅看看电视,和在那里的老人聊聊天外,黄伯没什么别的可做。

在养老院里,像黄伯这样能勉强自己吃饭,不用人来喂,但行动不便的老人,属于“半护理”级;而像1号床这样,神志不清、不能自己吃饭的老人,则属于“全护理”级别。

养老院的院长说,目前“全护理”级别的老人有53个;“半护理”级别的老人有28个,需要护理的人数占到总人数的九成,而这也是目前很多纺织机械门养老院的普遍状态。为了排解老人的寂寞,义工和中小学生会定期来到养老院,给老人表演一些节目。

“都这把年纪了,不会羞”

黄伯住的房间,没有独立卫生间,老人的大小便,都是在近乎公开的场合完成的。

在每个老人的床位旁,都有一个中间镂空的椅子,镂空的地方,放着一个蓝色的马桶,老人们想方便时,就会打开马桶盖,坐在这个特殊设计的椅子上方便。

黄伯腿脚不便,为了免去麻烦,他还给自己买了一个夜壶,这样,他不用起身,躺在床上就能小便,或许是因为习惯了,很多老人不太在乎自己没有隐私的便溺状态,“都这把年纪了,害怕谁来看啊?”

“好点了就回去,照顾老伴”

说起当初入住这家养老院,黄伯也无可奈何,一来儿女们都在工作,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,不好麻烦他们来照顾;二来家是位于7楼的无电梯房改房,自己腿脚不便,根本无法上下楼、因此,尽管家和养老院咫尺之遥,但对于黄伯来说,却是很遥远的距离。

黄伯有两儿两女,因为离家很近,孩子们倒也常来探访。另外,黄伯的孙子很近每天都会来看他,而他的主要任务是给黄伯的空调扇加入冰块,让空调扇吹出冷风。每次儿孙前来都是老人家一天中很开心的时光。

但黄伯很撇心不下的还是家中的老伴。这一年多来,因为入住养老院,骨折后动弹不得,黄伯与老伴一直没有见上面,“她有糖尿病,每天都要打胰岛素,原来我每天都会下楼帮她到医院抓药,买吃的,但现癫痫病入院诊治大概要多少钱在这些活只能让儿女代劳了。”

老伴同样行走不便,“她只能很慢很慢地走,上个三五层阶梯,都很辛苦。每次上下楼,对她来说都是十分费劲、危险的事,我们怕她出意外,一直没让她来看我。”

黄伯说,和其他来这里的老人不一样,他并没有想过在此终老,他始终相信,自己会慢慢能走路,能爬楼梯,能做骨折前所能做的事,“我现在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很多了,再好点就回去,照顾老伴,帮她抓药、看病,这样就不用再麻烦儿女了。”

家人怎么说

“她走之前,一定带她回家”

下午3时,是广州日头很毒辣的时候,79岁的林伯,左手拎着蛋糕店里刚出炉的三个蛋挞,右手拄着拐杖,在马路上踽踽而行。

林伯此行的终点是越秀区人民路的一家养老院,他的妻子,75岁的覃姨已经在养老院住了3年多。这3年来,每到下午的这个时候,睡完午觉的林伯就会买上一点小食,走去看妻子。

林伯退休前在广州市钢铁厂工作,现在的养老金是4000多元。因为儿女多,年轻时候的覃姨一直在家主内,并没有出外上班。

但4年前的一次车祸意外,让覃姨的余生不得不与轮椅为伴,林伯一家住在2楼,他在家照顾妻子的日子里,也因为下楼时一脚踩空,跌坏了膝盖。

家中的两个老人都行动不便,儿女们的负担也陡然增加。一家人商量后,决定将覃姨送去养老院照顾,而还能走动的林伯,则留下与大儿子一起住。“我本来打算跟她一起去养老院住算了,这样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,但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,我的孙儿辈都到了结婚、买房的年纪,儿子、女儿的压力本来就很大,我只要还能自理,就不去养老院了。”

林伯和覃姨是1958年在黄埔“大炼钢铁”的时候认识的,那时候林伯是炼钢的优秀分子,20出头的小伙子,满身都是力气,一次,覃姨专门给林伯所在的生产队进行文艺汇演,鼓振士气,两人就此相识,一见钟情。

林伯和覃姨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半个世纪,人到暮年,却不得不因疾病而分开。林伯说,他有时候真想把妻子接回来,但要自己照顾妻子,却又无能为力。于是,林伯给自己定下了规矩,不管刮风下雨,每天都要抽空去看看妻子。“还好家离这里不算很远,只要走15分钟就到了。现在,只要能走,都要去看看她。”

一开始,覃姨是不愿意住在养老院的,刚进去时,反抗的情绪也很重,总害怕他和孩子不管自己了,现在,覃姨的情绪虽然逐渐平稳了,但对于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,她还是很念念不忘。

林伯每次见覃姨,除了给她带点心,帮她整理床铺之外,也会帮忙给老伴擦身和按摩,“躺太久了,就一定要让她多动动,多和她说说话,养老院里,一个护工要照看五六个人,她们没那么仔细的。”

而每当覃姨在养老院向林伯抱怨的时候,林伯也只好叹气地回答她:“儿女们都不容易网络游戏啊!”

林伯很后说:“我和她约好了,她真要是快到那一天了,就给她办出院手续,让她回家,陪她到很后。她对家的感情太深了,我不忍心让她在养老院离开这个世界。她走之前,我一定要带她回家。”

“不是不孝,只是无奈”

家属张伯,56岁,其83岁的母亲住院

我当初送我老母亲来同德围这家养老院,真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她当时身体很差,下不了床,吃饭也要人喂,经常她一发病,就要送她去医院。那段时间,我白天上班,晚上照顾母亲;我弟弟、妹妹也是轮流着照顾她。

但我们兄弟姐妹5个,都成家了,要去上班,几个月下来,我们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了,才下决定,送母亲去养老院。

另外,我希望你千万别拍我母亲,也不要说出我的名字,毕竟把自己的亲生母亲送去养老院,在我们这个社会里,不是件很光彩的事情,我不想让别人知道。我们真的不是不孝,只是无可奈何。

“在家里反而寂寞”

张姨,54岁,其77岁的父亲住院

我当初是非常支持送父亲来同德围这家养老院的,这和孝与不孝没有什么关系。因为老人在养老院比家里可以得到更多、更好、更专业的照顾,他也能找到汽车新闻频道更多的玩伴,不会因为待在家里反而寂寞。

我的母亲走得早,对于我的父亲来说,住在养老院可能是他余生很好的选择,他本人也非常支持我们把他送到养老院,相比在家里,他随时都可以有人照顾,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。他本来也是一人独居,我们做儿女的,也是两三天去见他一下,现在住到养老院,我们也是这样抽空去看他,所以,我们不会因为他住在养老院了,而使得亲情淡薄。

护工怎么说

“一个晚上至少巡视两次”

唐姨,护工,50多岁

50多岁的唐姨来自湖南,是中山六路这家养老院的一位护工,她每天的工作是给老人们准备一日三餐,清洗老人的粪便,给老人洗澡,换衣服。“这是一份又脏又累的工作。”唐姨毫不讳言。

唐姨说,每次老人们方便后,他们都会赶紧将粪便处理掉,并对马桶进行消毒,保障老人的身体安全。但即使如此,养老院依然弥漫着一些不佳的气味,令初来者不太习惯。

对于唐姨来说,另一个艰巨的任务,是给这些老人洗澡,这其中也包括给黄伯洗,“男护工很难请到,我现在已经把他们当成小孩子看待了,没什么不习惯,也没什么好尴尬。”

按照工作分配,唐姨每天要给七八名老人洗澡,对于神志尚清醒的老人,唐姨会征得对方的同意,推着老人到一个独立浴室,帮老人脱下衣服,再扶着老人走下轮椅。浴室的莲蓬下面,是一张塑料坐椅,唐姨会让老人坐在椅子上,给老人身上涂抹沐浴乳、头上涂抹洗发液,试一试水温之后,她才会给老人身上冲洗,接着擦拭干净。

对于那些神志不清的老人,唐姨定期给他们洗澡,这是更为艰难的工作,唐姨要小心不能让水和洗发液进入这些无意识的老人的口鼻和眼睛。

即使神志清醒,腿脚尚灵活的老人,洗澡时她也要盯着:“绝大部分老人不明白哪里是热水,哪里是冷水,不小心就会把人烫伤。”

除了日常给老人洗澡、洗衣服、送一日三餐,晚上还要轮流值班,老人刚睡下巡视一次,半夜再起来巡视一次,一发现情况就要立刻打电话给医院。

民办条件参差不齐

公办养老院目前的收费标准在每月1000元~3000元,同时还要缴纳一次性设施设备购置费5000元~30000元,且轮候时间很长。民办养老院的床位不少,但条件参差不齐,收费比公办院贵,以黄伯所在的养老院为例,该院三、四楼没有空调的房间中五人房、四人房等房型一次性购置费8600元/人,条件好的单人房一次性购置费为38000元/人。黄伯所在的5人间,每人每月的护理费、床位费、伙食费加在一起,也将近3000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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